第102章 第一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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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一零二章
婦人聞言, 垂了垂眼，好一陣後覆擡起，說道：“很誘人的條件。但是, 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再說了，一旦我報仇成功，依舊會成為殺人犯。烏勒王子, 獅月城還沒有開明到能夠無視一雙沾滿鮮血的手罷？”
“你跟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與你說了一, 你必然會問二，二之後就是三。如此下去, 我的過往就會在這一二三四中扒得淋漓盡致, 所以, 我不打算開這個頭。”
突勒笑了一聲, 側開身子, 讓出前方的路，婦人見狀, 頭也不回地走了。待她的身影徹底匿於黑夜, 突勒才轉身往小屋去。
因著失血，南江後裔的臉色算不得好看, 突勒手下為他上藥時，他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等手下為之包紮完退下, 坐在木床不遠處圓桌前喝水的突勒放下杯子，說道：“我知道你沒睡。”
南江後裔沒有回答t。
“你的傷藥加繃帶，共計一個金餅，記得結賬。”
“有病。”
突勒輕笑, “你還沒想起她是誰？”
“我認為, 我沒必要跟行兇者溝通太多。”
“你用琉星草傷我在先，接著又出言不遜, 這傷是你自找的。你得慶幸我丟偏了，不然劃到脖子，你覺得你現在還有命在這裏發脾氣？”
南江後裔沈默。
經過些時候，他問道：“烏勒翎，你究竟想幹什麽？”
“這話我還給你，你想幹什麽？為什麽要殺阿杜罕？還是說，你要等到了西域聯盟那兒才願意開口？”
“西域聯盟？”南江後裔瞪大眼，“你不是要帶我去獅月城嗎？”
突勒道：“誰說的？你不是獅月城人，我帶你回去也沒法問罪，不如交給聯盟，讓他們來問話。我只要真相，至於你的生死，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西域聯盟專管西域各國無法管的事，像南江後裔這種自由人，若是犯罪，就得交給他們處置。
他們的手段比起天鷹衛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好些時候都是有氣進沒氣出，比起天鷹衛的公平公正而言，他們更註重西域各國來使的請求，於是犯人到了這兒，過的多是暗無天日的日子。
聽聞前兩年喀沙往那裏送去一大批馬賊，那些馬賊絕不可能老實，於是，流落在外的自由人罪犯為了不跟這群人相處，直接就近找個國家認錯就範。久而久之，西域聯盟那裏便寂靜下來。
如今南江後裔聽到突勒要帶自己去那裏，哪裏能坐得住，他自認心狠手辣，但比起西域聯盟的人來說，那點手段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
“烏勒翎，你不能這麽對我。”
突勒道：“為什麽不能？你符合西域聯盟的要求。”
“我究竟要怎麽做，你才能放過我？”
“真相。”
“這不可能。”
突勒道：“那就交給西域聯盟，最差就是個死。我的額利瑪說過，人生來就會死，早晚而已。”
“……”
又過去一會兒，南江後裔幽幽開口，“烏勒翎，我們做個交易。”
“請說。”
“只要你不送我去西域聯盟，錢，女人，貨物，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突勒吹了吹指甲表面不知何時沾染上的灰塵，淡然道：“你說的這些，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不送你去那裏也可以，只要說出那些琉星草種子的去向就行。”
“不行。”
“那就沒得商量。”
“你要明白，一旦送我去那裏，你就再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你不怕嗎？烏勒翎。”
突勒道：“那邊只是愛折磨人，只要我不要求，不會輕易讓你死了。那些馬賊麽，只要你乖乖配合，估計也不會太為難你。”
“覆國成功前，我不能死。”
“你現在的樣子，死跟不死有什麽差別？”
對方思考一番，繼續道：“烏勒翎，我們合作罷？你們這些商人，一為財，二為名，三為權。等我覆國成功，我會讓你們獅月城跟著我吃肉喝湯，擁有享不盡的富貴。”
“你口中的成功，是推翻現在的南朔？聽上去像在做大夢。”
“不，指日可待。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跟我合作，要是我成功了，恐怕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你可愛的未婚妻。”他的聲音漸漸變得陰冷，“我的人會查到她是誰，然後當著你的面，親手了結她。”
突勒也冷著臉，“你有這個本事嗎？”
“有沒有，你等著看不就知道了？”
“我從不做沒有任何把握的生意。”
丟下這話，突勒走出小木屋。
約摸五十步後，他心裏不由得一沈，耳邊響起南江後裔說的話，便拐道回自己住的地方，拿出隨身小毛筆和賬本，記錄下什麽之後，撕下當頁卷成細長小卷，系在隨隊的沙鷹上。
沙漠裏的蒼鷹本就不懼沙塵，能無礙飛行，經過訓練，更是能直接擔當起信鴿的責任。而且比起信鴿來說，它們攻擊性和閃避性更強，敵人一箭或許傷不到它們分毫，反而有可能會被它們一下子叨瞎眼。
放飛信鷹後，突勒眉頭仍不見舒展，踱步回所住小屋。
*
慕宰輔放下茶杯，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陛下已經停了兩日早朝。”
辛太傅撓了撓下巴，撚著棋子思索下一步，“才兩天而已，急什麽？以前不還有停了一個月的？”
“那是昏君所為，與當今陛下如何能比？”
“就算真上了早朝，就最近這架勢，能出現的最多只有一半罷？稀稀拉拉的，有什麽好看？”辛太傅放下棋子，“我聽說你那個準表侄孫女婿的案子結了，蹲三年牢獄。好好的青年才俊，非要做這些爛事。”
“他已解了婚約，與我慕家再無瓜葛。”
“你那表侄孫女竟肯？”
慕宰輔道：“為何不肯？我家那孩子又不是非君不可，離了他，自有更好的。當朝宰輔的表侄孫女，多的是人想巴結，陳遠之事不過是小事。”
“也是。這麽看來，還是我家孫兒好，自己爭氣，孫媳婦也有本事，如虎添翼。”
“只是不知道這個虎，到底是你的孫子，還是程家那個小丫頭。”
辛太傅聞言，哈哈大笑，“不管是誰，都是我家的孩子，光耀的是我辛家門楣。”
慕宰輔也跟著彎了下嘴角。
正說著，管事進屋，說有人遞了帖子想求見老爺，辛太傅問是什麽人，管事回了個名字，辛太傅搖了搖頭，讓他找個借口回絕。中年管事稱是，退了下去。
慕宰輔拿過手邊茶杯，撇了撇水面，“此人先前也來拜訪過我。”
“那你見了麽？”
“與你一樣，回絕了。”
辛太傅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必有古怪。”
“不過是想求個庇護罷了，有的興許還是來拉攏。今天這位，素日與魏家走得近，如今大皇子出事，他自然是要竭力籠絡其他朝臣，讓他們去支持四皇子。”
辛太傅道：“他這樣急切，倒是不怕驚動陛下。”
“所以才說此人愚蠢。”
“大皇子失勢是必然，可他現在就忙著拉人站隊，無疑是火上澆油。有的時候真不知道，究竟是在幫四皇子，還是在害他。”
慕宰輔：“我倒是或多或少了解這人的想法，目前看來，四皇子的贏面的確很大。”
“二皇子那兒竟無半點動靜麽？我記得他只是在九州觀養病，可不是徹底入道。還有六皇子，雖說學識和做事方面不及他的兄長們，好在性子恭良，若有良臣輔佐，或能有大作為。眼下盲目押寶四皇子，不見得是好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不念舊君人。他們如今這樣熱烈張羅，不就是怕遇上這樣的事麽？要是能推四皇子上位，那就是大功一件，四皇子怯懦，昭華夫人耳根子軟，到時可不就是會被那些功臣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要這樣說，六皇子和蘭美人難道不是更合適？昭華夫人背後可還有母族和衛家，衛家光是一個衛素素就能讓那些所謂功臣棄械投降，而蘭美人那兒哪有這樣的架勢？不是更好拿捏？”
慕宰輔收進幾顆棋子，“別忘了，六皇子的啟蒙老師可是程家那個小丫頭。要是她受了欺負，我的老友，我不信你能坐得住。”
“那是自然，她可是老夫的孫媳婦。”
“興許都不用等你出面，你那孫兒就已經沖出來，還有程家的人。依著那兩位異國公主的脾氣，就算不能參與我國內政，也能在其他地方偷偷給那些人上眼藥。哪怕前頭這些人都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出面，你覺著咱們現任這位陛下能坐視不理麽？”
辛太傅道：“那看來，眼前的局勢還算不上明朗。”
“我們兩個大半身子都跨進土裏的老頭子，還是安當點罷。可能沒等新君繼位，我們兩人就已經告老還鄉。”
“你還真別說，我先前順道去了趟永州，那兒當真人傑地靈，老夫想著以後就在那裏養老得了。”
慕宰輔道：“永州那氣候我不喜歡，一到三伏天就潮得厲害。對了，你先前說去豐州找人，那人找到了嗎？”
“跟人間蒸發了似的。我有時懷疑，阿顧那丫頭是不是在逗老夫玩。對了，你不說，老夫倒是忘記了，前兩天我手下的人送來一幅畫像，說是知情人畫的，老夫不認得，正好t你在，幫著瞧瞧。”
“你這話說的，你老辛頭常踏四海九州，見過的人比我吃的飯還多。你都不認識，我哪裏能認識了？”
辛太傅哈哈笑，還是著人取了那張畫像來。慕宰輔話雖如此，但還是給老友面子，接過畫像查看。
“這一副邋遢樣，確實不像是我會認識的人。”他道。
辛太傅說：“乞丐麽，不都是這樣。”
“等等，好像有點眼熟。”慕宰輔端詳著回應，“又似乎不太熟。”
辛太傅有些好笑，“那到底是熟不熟？”
“我與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十餘年前，確實沒太多印象。”
“這樣久？那人我認識麽？”
慕宰輔道：“認不認識，我不曉得，但你定然聽過他的名字。”
“誰？”
“陸遠舟，陸太醫。”
“有點耳熟，是不是陸景的義父？”
慕宰輔點頭，“如果真是他的話，事情可就奇怪得很。我記得他早就死了。”
“死了？”
“你忘了嗎？他當初可是全程為那位姑娘診治，之後三皇子早夭……”
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因為他看到對面的老友已然露出恍然大悟之意。
“你這麽一說，不光奇怪，還有些可怕。而且，阿顧怎麽會突然想到去找此人？”
“程家小丫頭打小就古古怪怪，我記著她時常會到後宮走動。老辛頭，這丫頭不會知道了什麽吧？”
辛太傅詫異，“知道什麽？”
“我問你，你怎麽反倒問我？我要是知道，不早就同你說了？”
“等晚上她回來，老夫問問她。你這樣一說，老夫也覺得奇怪。”
傍晚時分，程君顧從國子監回來，聽過老爺子問話，大吃一驚，連同身邊的辛琰也瞪大雙眼。
“爺爺，您說的可是真的？”程君顧緩過神問。
辛太傅道：“老慕頭親口所言，我只是轉述。要不是他兒媳婦派人來請他回去吃飯，我還想著讓他親口同你說。丫頭，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麽？可不許瞞著爺爺。”
“我不知道。”程君顧說。
這是實話。
辛太傅瞧她半晌，沒發現任何說謊跡象，因道：“那你又為什麽讓我去找他？”
“只是聽說那人似有神通。”
“丫頭，你在撒謊。”
程君顧只覺汗流浹背，辛琰忙道：“什麽神通啊，我記得就是個有點學識的。”
辛太傅看向孫子，不解發問，“有學識？”
“對啊，聽說給他酒喝，豬頭肉吃，他能為你寫百首詩，不過我是不信的。”
“阿顧，這是真的嗎？”
程君顧的頭點得好似小雞啄米，像是怕被老爺子看出眼神中的慌亂，不敢與之對視，“爺爺，關於那位姑娘的事，我一個小孩子能知道多少？您要知道，那可是宮中的禁忌，我哪怕再得陛下信任，他也不可能讓我知道這些。至於那位老人家，我聽到的消息就是辛琰說的這些。”
“那你心虛什麽？”辛太傅問。
“我不心虛，是害怕。陛下可是下了命令，不得提那位姑娘的事，我怕隔墻有耳。”
辛太傅還是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個一二三，只得暫時作罷，換上以往的慈愛笑容，目送孫子小兩口回房。
直到回房，程君顧心中憋著的那股氣才慢慢吐出來，辛琰註視她，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我哪裏知道？如果那人真是陸老太醫，容麟當初找他是為了什麽？”
“難道是三皇子還活著？”
程君顧愕然，一字一句地說：“貍貓換太子？可我那時並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沒有見過類似的人出現。”
“你仔細想想，當初容麟找到老太醫之後可有做了什麽事？或是從他那兒得知了什麽？”
“你真的相信那是老太醫嗎？慕宰輔可是十餘年沒見過他了。”
“仍有懷疑。可如果是個普通人，容麟又何必找他？對了，容麟當初尋找他的契機是什麽？”
程君顧回憶道：“那是晚些時候的事，好像是哪個臣子到豐州時偶然見到那老漢，之後便上報新帝。”
“新帝？噢，那是我死後的事。”
程君顧蹙眉，像是不滿他這說法，可又沒法反駁。
“然後呢？新帝做了什麽？”
“我那時已被軟禁，得到的信息微乎其微，就記得新帝將人帶來都城。我不知道有沒有關聯，或許沒有，我記得在那前後，程家的人被新帝下令殺害。”
她的眼前閃過一幕幕血腥畫面，令她不自覺閉了閉眼，辛琰見狀，輕輕將人攏進懷裏。
“別想了。”
程君顧的身子不自覺地發著抖，“在那之後，在那之後，飲月死了，拂雪死了，我們程家的男女老少，一個個都死了。”
“阿顧？”
辛琰抱緊她，大手在她後背不住順著，“阿顧，別想了。這些事今生不會再發生了，不要再想了。”
程君顧的手緊緊抓住他衣袖，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不見停歇，辛琰瞧著，眼圈也跟著紅了。
最後，他憋著眼淚，咬牙切齒地埋怨，“都怪那兩個老頭子，以後我找個機會把他們的嘴用漿糊粘了。”
放在平時，程君顧已然被這話逗笑，可現在她沈浸在前世悲傷中，哪裏有心思搭理辛琰的話。
哭了近兩刻鐘，直把眼睛哭得像個桃，程君顧的眼淚才慢慢止住，靠在辛琰懷裏小聲抽抽。辛琰輕輕拍著她的背，“哭出來就舒服些了罷？”
“我一定要拽他下十八層地獄。”
辛琰自然知曉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回道：“遲早的事。”
程君顧舒出一口長氣，“倘若那老人真是陸老太醫，我們得先容麟一步找到他。對了，莫姑娘前兩天是不是來過信，或許能拜托她去趟豐州城？話說，信呢？”
“你收起來了，我不記得。”
“化妝匣那兒。”
辛琰道：“你不必起身，我去拿罷。”
程君顧接過信，重新打開閱讀，讀過幾行，喜道：“天不絕人願，你看。”
辛琰湊過去，只見信上有一行娟秀的字寫道——
【過兩日我將動身前往豐州城外婆家小住，舅舅來信催過幾次，我實在不好再拒。若你們想要這兒的土特產，可來信同我說，屆時我會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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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聞言, 垂了垂眼，好一陣後覆擡起，說道：“很誘人的條件。但是, 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再說了，一旦我報仇成功，依舊會成為殺人犯。烏勒王子, 獅月城還沒有開明到能夠無視一雙沾滿鮮血的手罷？”
“你跟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與你說了一, 你必然會問二，二之後就是三。如此下去, 我的過往就會在這一二三四中扒得淋漓盡致, 所以, 我不打算開這個頭。”
突勒笑了一聲, 側開身子, 讓出前方的路，婦人見狀, 頭也不回地走了。待她的身影徹底匿於黑夜, 突勒才轉身往小屋去。
因著失血，南江後裔的臉色算不得好看, 突勒手下為他上藥時，他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等手下為之包紮完退下, 坐在木床不遠處圓桌前喝水的突勒放下杯子，說道：“我知道你沒睡。”
南江後裔沒有回答t。
“你的傷藥加繃帶，共計一個金餅，記得結賬。”
“有病。”
突勒輕笑, “你還沒想起她是誰？”
“我認為, 我沒必要跟行兇者溝通太多。”
“你用琉星草傷我在先，接著又出言不遜, 這傷是你自找的。你得慶幸我丟偏了，不然劃到脖子，你覺得你現在還有命在這裏發脾氣？”
南江後裔沈默。
經過些時候，他問道：“烏勒翎，你究竟想幹什麽？”
“這話我還給你，你想幹什麽？為什麽要殺阿杜罕？還是說，你要等到了西域聯盟那兒才願意開口？”
“西域聯盟？”南江後裔瞪大眼，“你不是要帶我去獅月城嗎？”
突勒道：“誰說的？你不是獅月城人，我帶你回去也沒法問罪，不如交給聯盟，讓他們來問話。我只要真相，至於你的生死，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西域聯盟專管西域各國無法管的事，像南江後裔這種自由人，若是犯罪，就得交給他們處置。
他們的手段比起天鷹衛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好些時候都是有氣進沒氣出，比起天鷹衛的公平公正而言，他們更註重西域各國來使的請求，於是犯人到了這兒，過的多是暗無天日的日子。
聽聞前兩年喀沙往那裏送去一大批馬賊，那些馬賊絕不可能老實，於是，流落在外的自由人罪犯為了不跟這群人相處，直接就近找個國家認錯就範。久而久之，西域聯盟那裏便寂靜下來。
如今南江後裔聽到突勒要帶自己去那裏，哪裏能坐得住，他自認心狠手辣，但比起西域聯盟的人來說，那點手段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
“烏勒翎，你不能這麽對我。”
突勒道：“為什麽不能？你符合西域聯盟的要求。”
“我究竟要怎麽做，你才能放過我？”
“真相。”
“這不可能。”
突勒道：“那就交給西域聯盟，最差就是個死。我的額利瑪說過，人生來就會死，早晚而已。”
“……”
又過去一會兒，南江後裔幽幽開口，“烏勒翎，我們做個交易。”
“請說。”
“只要你不送我去西域聯盟，錢，女人，貨物，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突勒吹了吹指甲表面不知何時沾染上的灰塵，淡然道：“你說的這些，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不送你去那裏也可以，只要說出那些琉星草種子的去向就行。”
“不行。”
“那就沒得商量。”
“你要明白，一旦送我去那裏，你就再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你不怕嗎？烏勒翎。”
突勒道：“那邊只是愛折磨人，只要我不要求，不會輕易讓你死了。那些馬賊麽，只要你乖乖配合，估計也不會太為難你。”
“覆國成功前，我不能死。”
“你現在的樣子，死跟不死有什麽差別？”
對方思考一番，繼續道：“烏勒翎，我們合作罷？你們這些商人，一為財，二為名，三為權。等我覆國成功，我會讓你們獅月城跟著我吃肉喝湯，擁有享不盡的富貴。”
“你口中的成功，是推翻現在的南朔？聽上去像在做大夢。”
“不，指日可待。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跟我合作，要是我成功了，恐怕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你可愛的未婚妻。”他的聲音漸漸變得陰冷，“我的人會查到她是誰，然後當著你的面，親手了結她。”
突勒也冷著臉，“你有這個本事嗎？”
“有沒有，你等著看不就知道了？”
“我從不做沒有任何把握的生意。”
丟下這話，突勒走出小木屋。
約摸五十步後，他心裏不由得一沈，耳邊響起南江後裔說的話，便拐道回自己住的地方，拿出隨身小毛筆和賬本，記錄下什麽之後，撕下當頁卷成細長小卷，系在隨隊的沙鷹上。
沙漠裏的蒼鷹本就不懼沙塵，能無礙飛行，經過訓練，更是能直接擔當起信鴿的責任。而且比起信鴿來說，它們攻擊性和閃避性更強，敵人一箭或許傷不到它們分毫，反而有可能會被它們一下子叨瞎眼。
放飛信鷹後，突勒眉頭仍不見舒展，踱步回所住小屋。
*
慕宰輔放下茶杯，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陛下已經停了兩日早朝。”
辛太傅撓了撓下巴，撚著棋子思索下一步，“才兩天而已，急什麽？以前不還有停了一個月的？”
“那是昏君所為，與當今陛下如何能比？”
“就算真上了早朝，就最近這架勢，能出現的最多只有一半罷？稀稀拉拉的，有什麽好看？”辛太傅放下棋子，“我聽說你那個準表侄孫女婿的案子結了，蹲三年牢獄。好好的青年才俊，非要做這些爛事。”
“他已解了婚約，與我慕家再無瓜葛。”
“你那表侄孫女竟肯？”
慕宰輔道：“為何不肯？我家那孩子又不是非君不可，離了他，自有更好的。當朝宰輔的表侄孫女，多的是人想巴結，陳遠之事不過是小事。”
“也是。這麽看來，還是我家孫兒好，自己爭氣，孫媳婦也有本事，如虎添翼。”
“只是不知道這個虎，到底是你的孫子，還是程家那個小丫頭。”
辛太傅聞言，哈哈大笑，“不管是誰，都是我家的孩子，光耀的是我辛家門楣。”
慕宰輔也跟著彎了下嘴角。
正說著，管事進屋，說有人遞了帖子想求見老爺，辛太傅問是什麽人，管事回了個名字，辛太傅搖了搖頭，讓他找個借口回絕。中年管事稱是，退了下去。
慕宰輔拿過手邊茶杯，撇了撇水面，“此人先前也來拜訪過我。”
“那你見了麽？”
“與你一樣，回絕了。”
辛太傅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必有古怪。”
“不過是想求個庇護罷了，有的興許還是來拉攏。今天這位，素日與魏家走得近，如今大皇子出事，他自然是要竭力籠絡其他朝臣，讓他們去支持四皇子。”
辛太傅道：“他這樣急切，倒是不怕驚動陛下。”
“所以才說此人愚蠢。”
“大皇子失勢是必然，可他現在就忙著拉人站隊，無疑是火上澆油。有的時候真不知道，究竟是在幫四皇子，還是在害他。”
慕宰輔：“我倒是或多或少了解這人的想法，目前看來，四皇子的贏面的確很大。”
“二皇子那兒竟無半點動靜麽？我記得他只是在九州觀養病，可不是徹底入道。還有六皇子，雖說學識和做事方面不及他的兄長們，好在性子恭良，若有良臣輔佐，或能有大作為。眼下盲目押寶四皇子，不見得是好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不念舊君人。他們如今這樣熱烈張羅，不就是怕遇上這樣的事麽？要是能推四皇子上位，那就是大功一件，四皇子怯懦，昭華夫人耳根子軟，到時可不就是會被那些功臣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要這樣說，六皇子和蘭美人難道不是更合適？昭華夫人背後可還有母族和衛家，衛家光是一個衛素素就能讓那些所謂功臣棄械投降，而蘭美人那兒哪有這樣的架勢？不是更好拿捏？”
慕宰輔收進幾顆棋子，“別忘了，六皇子的啟蒙老師可是程家那個小丫頭。要是她受了欺負，我的老友，我不信你能坐得住。”
“那是自然，她可是老夫的孫媳婦。”
“興許都不用等你出面，你那孫兒就已經沖出來，還有程家的人。依著那兩位異國公主的脾氣，就算不能參與我國內政，也能在其他地方偷偷給那些人上眼藥。哪怕前頭這些人都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出面，你覺著咱們現任這位陛下能坐視不理麽？”
辛太傅道：“那看來，眼前的局勢還算不上明朗。”
“我們兩個大半身子都跨進土裏的老頭子，還是安當點罷。可能沒等新君繼位，我們兩人就已經告老還鄉。”
“你還真別說，我先前順道去了趟永州，那兒當真人傑地靈，老夫想著以後就在那裏養老得了。”
慕宰輔道：“永州那氣候我不喜歡，一到三伏天就潮得厲害。對了，你先前說去豐州找人，那人找到了嗎？”
“跟人間蒸發了似的。我有時懷疑，阿顧那丫頭是不是在逗老夫玩。對了，你不說，老夫倒是忘記了，前兩天我手下的人送來一幅畫像，說是知情人畫的，老夫不認得，正好t你在，幫著瞧瞧。”
“你這話說的，你老辛頭常踏四海九州，見過的人比我吃的飯還多。你都不認識，我哪裏能認識了？”
辛太傅哈哈笑，還是著人取了那張畫像來。慕宰輔話雖如此，但還是給老友面子，接過畫像查看。
“這一副邋遢樣，確實不像是我會認識的人。”他道。
辛太傅說：“乞丐麽，不都是這樣。”
“等等，好像有點眼熟。”慕宰輔端詳著回應，“又似乎不太熟。”
辛太傅有些好笑，“那到底是熟不熟？”
“我與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十餘年前，確實沒太多印象。”
“這樣久？那人我認識麽？”
慕宰輔道：“認不認識，我不曉得，但你定然聽過他的名字。”
“誰？”
“陸遠舟，陸太醫。”
“有點耳熟，是不是陸景的義父？”
慕宰輔點頭，“如果真是他的話，事情可就奇怪得很。我記得他早就死了。”
“死了？”
“你忘了嗎？他當初可是全程為那位姑娘診治，之後三皇子早夭……”
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因為他看到對面的老友已然露出恍然大悟之意。
“你這麽一說，不光奇怪，還有些可怕。而且，阿顧怎麽會突然想到去找此人？”
“程家小丫頭打小就古古怪怪，我記著她時常會到後宮走動。老辛頭，這丫頭不會知道了什麽吧？”
辛太傅詫異，“知道什麽？”
“我問你，你怎麽反倒問我？我要是知道，不早就同你說了？”
“等晚上她回來，老夫問問她。你這樣一說，老夫也覺得奇怪。”
傍晚時分，程君顧從國子監回來，聽過老爺子問話，大吃一驚，連同身邊的辛琰也瞪大雙眼。
“爺爺，您說的可是真的？”程君顧緩過神問。
辛太傅道：“老慕頭親口所言，我只是轉述。要不是他兒媳婦派人來請他回去吃飯，我還想著讓他親口同你說。丫頭，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麽？可不許瞞著爺爺。”
“我不知道。”程君顧說。
這是實話。
辛太傅瞧她半晌，沒發現任何說謊跡象，因道：“那你又為什麽讓我去找他？”
“只是聽說那人似有神通。”
“丫頭，你在撒謊。”
程君顧只覺汗流浹背，辛琰忙道：“什麽神通啊，我記得就是個有點學識的。”
辛太傅看向孫子，不解發問，“有學識？”
“對啊，聽說給他酒喝，豬頭肉吃，他能為你寫百首詩，不過我是不信的。”
“阿顧，這是真的嗎？”
程君顧的頭點得好似小雞啄米，像是怕被老爺子看出眼神中的慌亂，不敢與之對視，“爺爺，關於那位姑娘的事，我一個小孩子能知道多少？您要知道，那可是宮中的禁忌，我哪怕再得陛下信任，他也不可能讓我知道這些。至於那位老人家，我聽到的消息就是辛琰說的這些。”
“那你心虛什麽？”辛太傅問。
“我不心虛，是害怕。陛下可是下了命令，不得提那位姑娘的事，我怕隔墻有耳。”
辛太傅還是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個一二三，只得暫時作罷，換上以往的慈愛笑容，目送孫子小兩口回房。
直到回房，程君顧心中憋著的那股氣才慢慢吐出來，辛琰註視她，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我哪裏知道？如果那人真是陸老太醫，容麟當初找他是為了什麽？”
“難道是三皇子還活著？”
程君顧愕然，一字一句地說：“貍貓換太子？可我那時並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沒有見過類似的人出現。”
“你仔細想想，當初容麟找到老太醫之後可有做了什麽事？或是從他那兒得知了什麽？”
“你真的相信那是老太醫嗎？慕宰輔可是十餘年沒見過他了。”
“仍有懷疑。可如果是個普通人，容麟又何必找他？對了，容麟當初尋找他的契機是什麽？”
程君顧回憶道：“那是晚些時候的事，好像是哪個臣子到豐州時偶然見到那老漢，之後便上報新帝。”
“新帝？噢，那是我死後的事。”
程君顧蹙眉，像是不滿他這說法，可又沒法反駁。
“然後呢？新帝做了什麽？”
“我那時已被軟禁，得到的信息微乎其微，就記得新帝將人帶來都城。我不知道有沒有關聯，或許沒有，我記得在那前後，程家的人被新帝下令殺害。”
她的眼前閃過一幕幕血腥畫面，令她不自覺閉了閉眼，辛琰見狀，輕輕將人攏進懷裏。
“別想了。”
程君顧的身子不自覺地發著抖，“在那之後，在那之後，飲月死了，拂雪死了，我們程家的男女老少，一個個都死了。”
“阿顧？”
辛琰抱緊她，大手在她後背不住順著，“阿顧，別想了。這些事今生不會再發生了，不要再想了。”
程君顧的手緊緊抓住他衣袖，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不見停歇，辛琰瞧著，眼圈也跟著紅了。
最後，他憋著眼淚，咬牙切齒地埋怨，“都怪那兩個老頭子，以後我找個機會把他們的嘴用漿糊粘了。”
放在平時，程君顧已然被這話逗笑，可現在她沈浸在前世悲傷中，哪裏有心思搭理辛琰的話。
哭了近兩刻鐘，直把眼睛哭得像個桃，程君顧的眼淚才慢慢止住，靠在辛琰懷裏小聲抽抽。辛琰輕輕拍著她的背，“哭出來就舒服些了罷？”
“我一定要拽他下十八層地獄。”
辛琰自然知曉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回道：“遲早的事。”
程君顧舒出一口長氣，“倘若那老人真是陸老太醫，我們得先容麟一步找到他。對了，莫姑娘前兩天是不是來過信，或許能拜托她去趟豐州城？話說，信呢？”
“你收起來了，我不記得。”
“化妝匣那兒。”
辛琰道：“你不必起身，我去拿罷。”
程君顧接過信，重新打開閱讀，讀過幾行，喜道：“天不絕人願，你看。”
辛琰湊過去，只見信上有一行娟秀的字寫道——
【過兩日我將動身前往豐州城外婆家小住，舅舅來信催過幾次，我實在不好再拒。若你們想要這兒的土特產，可來信同我說，屆時我會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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